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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向死而生

  • OO亨利贞
  • 2017年10月29日
  • 讀畢需時 31 分鐘

#应老师要求解禁放出的超新星中的文,11月1号晚上八点会有另外四十分特典b在淘宝上放出,店铺地址不变#

#因为写的时间靠前,里面有部分bug难以修改,暂且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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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这事可真是见鬼的刺激。

雷狮打开门,就看见安迷修正被自己压倒在床上。没用错任何词,仅管他也知道这形容出离诡异。

三个人在系统提供的相当宽敞的旅馆房间里面面相觑,一时间床单的窸窣作响,神经绷紧的急喘以及身后门板缓慢合拢的吱呀声全都清晰可辨起来。

咔哒——

门彻底关上了。

“哦……哦?!”

安迷修惊恐地看了眼门边的雷狮,又看了眼床上这个,顷刻间全世界的未解之谜在他的脑中旋转爆炸,脑汁绞尽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们谁?”

他警惕地捏住召唤来的凝晶和流焱,连滚带爬地离床好几米,后背抵住墙,满脸戒备地质问两人。

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海盗头子各自沉默了会,床上那位瞧了眼门边的家伙,门边的那位眯眼将目光钉了回去,两人胶着了会,终于床上坐着的勉为其难地扯起嘴角。

“当然是雷狮。”

两人忽然达成了共识。

“得了,你们当我瞎吗?”安迷修自认视力优秀远超常人,想自己昨晚一没喝酒二没中毒,三没被重物猛敲头部,眼前明晃晃两个雷狮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也从未听说雷狮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得了,有心思瞎猜这些不如怀疑是不是什么新型元力技能。

“虽然创世神瞎得厉害……”床上那家伙拍直皱巴巴的衣领子,荷叶边大撒花的宫廷衬衫穿在身上真是骚包得难以言喻。安迷修扯着嘴角打量这位不甚熟悉的,却顶着一张无比熟悉面孔的家伙,顿觉这人微翘起嘴角说话的模样雷狮极了——眼睛看到的一切告诉他,这人也许可能大概真的就是雷狮。

“不可否认他偶尔也干点好事。”

床上这位不速之客翻身坐直到床沿,单手随意搭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通讯仪,本该是雷狮的通讯仪。安迷修与雷狮眼睁睁瞧着那家伙轻车熟路的手法,点开了界面,漫不经心的视线飞速浏览完所有信息,紧接着他的嘴角勾起,牵扯出一线优雅堪称完美的弧度——这是雷狮从不曾展露的,过分内敛而自信的弧度。

“开赛第三十天,你们大概刚认识没多久?”

挑起眉梢,这次他将目光抛送给门边的自己,年轻而气势凌厉的自己。从天而降的家伙似有所觉地摸着下巴,随手叉掉了这个暴露过多秘密的通讯界面,余光收到了对面似笑非笑的抗拒。

“完美的猜测。”倚着门框,雷狮抱胸站得随意,先是打量一下莫名多出一号的自己,又瞥了下此行本来的目标安迷修。海盗头子意思着给予自己一声浮夸的称赞,这点不耐烦昭然若揭。

安迷修觉得眼前这情况过于诡异,后脑勺磕在墙壁上恨不得撞上两下。捏紧手中的剑柄,挥也不是,收也不是,墙壁结实的触感传递给过分年轻的骑士一丝可有可无的宽慰,面对如此荒诞的现实似乎也有了自己能够解决的信心。

“如果您尚未过早地患上老年痴呆,那就能记得我和这傻子大赛第一天就认识了。”

抱胸而立的原装货站直身体,率先打破三角对峙的僵局,他迈开步子朝墙边的安迷修走去,嘴角挂着闲适的笑容,看模样大约已经无视掉了床上的自己。电光石火间,同那家伙一点眼神交汇使他得出隐约的信息,可惜这点灵感转瞬熄灭,只剩无解。

“……”你把自己骂进去了,恶党。

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仰头,安迷修不明白自己何种心态,朝床上的雷狮投以歉意的微笑。几乎瞬间他便收到一个仿佛偶然对撞的回视,讥诮的眼神晦涩却也扎人,安迷修注意到这家伙的眼睛是幽深的紫色,相比较雷狮那份雀跃带点荧光闪烁的瞳孔,这紫色过分成熟中泄露出欲败的颓靡。

“说到底怪我不期而至?”再一次站在曾经大赛的赛场上,雷狮跳下床拍平衣袖的褶皱,几步便走到了门口,隔着窄小的并不适合对峙的距离同自己眼神相交。

“显而易见的事。”另一边的雷狮不由攥住安迷修的胳膊,回报自己以最诚挚的笑容,哪怕这个弧度看上去无端挑衅,年轻的海盗头子咧开嘴角,森冷的牙尖在柔和的室内光里反射出志在必得的笑,“穿越时空可不是什么想干就干的事,虽然这听上去棒极了。”

瞬间,所有的错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雷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不生气,反笑得开心。他欣赏眼前过分年轻的自己,那份锐意与咄咄逼人就像入喉的第一口烈酒那样呛辣,总的来说带感极了。

“那行,天瞎的创世神在上,千万原谅并且无视我这不速之客,继续你们的约会?如何?”一手已搭在了门把上,依靠无论经过几年都不会改变的指纹打开房间的大门,“吱呀一声轻响,对峙者之间即将点燃的成吨炸药已经被捻好了引线。恶意地眨了下眼,雷狮朝年轻的自己还有那个骑士道傻子投去一缕媚眼,不出意外收到两份嫌恶的表情。

“后会有期。”

咔哒——

他飞速离开,门在两人注视中合上。

“实话实说,你可真会……卖弄风情。”安迷修感到一丝仿若反胃的涩意从舌根一路飞向舌尖,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下唇微有些干裂的皮肤在唾液的滋润下变得服帖,骑士舔到一丝血——这不怪他,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和日夜搏斗理应摧毁所有人的水润皮肤,“有点恶心。”

思考良久,骑士毫不留情地用上了“恶心”这个形容,为显示自己的高尚情怀,他加上了“有点”。

海盗头子抿嘴笑得刻薄,苍白的嘴唇拉扯出微妙的弧度,良久的沉默与自我消化后,雷狮阖上眼皮,用最干瘪的语气回应身边人,“上天作证,我也被恶心到了——被我自己。”

那人笑起来的时候可真有你的德性。

海盗头子咽下这话,他有预感一旦说出口,自己只能收到安迷修看待弱智儿童一般怜悯又悲伤的眼神。

他们本准备约着去喝一杯的,这下子谁都没了去酒馆慢条斯理饮酒谈天的兴致。大赛系统提供的旅馆虽然昂贵但设施齐全,雷狮上前取出冰桶里的朗姆酒,举到眼前瞧了一瞧觉得也能凑活。

“纹身不错——我的意思是,那和我的口味。”咬开软木塞随意灌了几口,像个瘾君子那样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回想到那家伙的着装打扮,海盗突然觉得无论过了几年自己的品位也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你能看到那些纹身得益于那件开口到小腹的衬衫,几年的时间只是让你变成了一个色情暴露狂。”

安迷修走上前接过雷狮手中的酒瓶,他取过桌面上的方口玻璃杯,丢了些冰块倒了些酒,慢吞吞地同海盗共享一瓶美酒,骑士近乎冷漠地指出事情的关键点。

“闭嘴,你这张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劈手夺过骑士手中的酒瓶,雷狮自顾自敲了下那家伙手中的酒杯,短暂又沉闷的响声过后,海盗开口语气接近浮夸的慨叹,“为我们莫名其妙黄了的小聚干杯。”

安迷修任由他敲自己的杯口,对这祝酒词回以嗤笑。

“干杯。”

盛情畅饮的时刻没能持续太久,雷狮的通讯仪煞风景地响起,单手夹着酒瓶打开通讯界面,他目光斜向安迷修。心领神会,骑士先生朝海盗举杯示意,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将杯子扣回桌面,相当自如地离开了。雷狮目送这家伙的背影消失在门板之后,短时间内的第三次门响,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他一人干站。

真扫兴。

——大哥?你在房间吗?

卡米尔的声音显得迟疑不决,这还是自己的好弟弟好军师难得如此动摇。雷狮坐上茶几翘着腿瞎晃悠,一手搁在桌面上敲着桌沿,沉默片刻 ,他大致猜着了情况,却想不出回答。

——好了,卡米尔,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是,大哥。

他需要给自己快递一件斗篷,能把全身遮得半条缝不露的那种。

鬼天盟的款式就挺好。

走出房间时,安迷修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虽然同时出现两个雷狮也算是极端诡异的事,可凹凸大赛本就是个充满不可思议的地方——时空穿越?也不是全无可能?说是奇迹也好不是也好,大赛中的每个人都应是极端理智的浪漫派,不相信命运还有命运中有奇迹存在的人不会来参加凹凸大赛的。

就事论事,骑士同海盗和谐愉快地在一间屋子里喝着小酒谈着小天也算得上大赛里的几大不可思议之一。

他和雷狮的相遇一点也不浪漫,也算不上惊天动地,甚至也无法归入糟糕。只是一个过分平淡的开始罢,两人都是开赛第一天便到场的选手,领取完元力技能后理所当然地去查阅竞争对手的资料。安迷修甚至快要记不清自己瞧见雷狮个人信息时,到底是讥嘲地嗤声还是无奈地发笑,总之在一众参赛选手中雷狮的资料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鼓吹自己是个海盗,但他的船看上去更像刚航行出军港的战舰;他得意自己恣行宇宙的狂放,但填写资料的字迹暴露了那家伙教养良好出身上流的事实;他还说自己参赛纯粹为了玩玩,这个可笑的参赛理由居然成功地通过了审核……看样子创世神和神使们果然和传说之中一样随性。

“哦?‘最后的骑士’安迷修?”

身边传来陌生的反问,安迷修发誓自己不认识这个语气玩味的家伙,可一瞬之间,福至心灵那般,骑士猛然意识到那家伙就是眼前资料上的人——这像一种冥冥之中的既定,就好像两人之间偷工减料般的初遇,随随便便的交际以及莫名其妙的友谊。

说是朋友都不恰当,至少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从没想着去饶对方半招。

不往死里打实在对不住这份在大赛荒土上生长过剩以至于歪歪斜斜的友谊。

在大厅里的两人各自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对方,大赛刚开始时人并不多,隔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安迷修看见雷狮漫不经心的笑容,短暂的目光交接后那个海盗头子低头同自己的军师说笑,用不算响亮却足够让安迷修听到只言片语的音量说道。

“卡米尔,说真的,骑士这玩意我至少见过一打。”

这话除了雷狮谁都没有资格说,看在他不为人知的帝国三皇子的身份上,就算他说自己见过一个军团的骑士,卡米尔也必须承认那是事实。

平心而论,安迷修觉得雷狮整个人都被不可思议的氛围包裹,他的思维与决策永远天马行空却合情合理,即使跳脱也带着理所当然的底气。他们近乎截然相反,偶尔也能和谐相处,并肩作战经历几场甚至算不上生死之战的小打小闹,就能愉快地一同喝酒胡扯。所以当那家伙掉到床上压住自己时,他从不惊讶雷狮居然可以穿越时空,他仅好奇于这家伙的巨大却也隐晦的变化。那是一块甜美的蛋糕从胚心开始酝酿起的变化,仅从外表看并无差别。

通往大厅的走廊此刻已经人来人往,一月一次的集会通知让星球各地打怪升级的选手们聚集于此,在等到大天使长的通告前大家都会挤挤挨挨在这片屋檐下,各自刺探,心怀鬼胎,叙旧、结交、博弈还有互相牵制,人心浮动在躁燥不安的氛围里。擦身而过的人十有八九不愿意同他往来,剩下的一成蠢动着想要收揽他为绝佳助力,此时大赛格局初定,排名前列的选手基本定格在那几位,保持第五有一段时间的安迷修大约是公认的前五中较好的突破口——独行侠,实力强大又性格温厚,还有那莫名执着的骑士道,绝好的收罗对象,可惜目前没谁能谈拢这个家伙。

正巧有谁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安迷修乜了眼这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家伙,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分毫不漏的模样,步子迈得悠闲惬意,如果不是这身装扮安迷修会认为这家伙在试图陪自己散步。

“您看上得心应手。”安迷修语气平直,说话间放慢了脚步拉开距离。

骑士先生并不习惯这家伙如此贴身的举动——十年后的也好,当下的也好,这个距离对于雷狮和安迷修来说有些太近,他们的肩背快要蹭到一块,如果不是那家伙戴着兜帽,也许连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你指哪个?”

手指挑起兜帽边沿,雷狮从缝隙里回望安迷修。他这动作优雅自如,有些说不出的好看与情调,有那么一瞬间安迷修觉得斜前方这家伙该披着的不是这件破烂的斗篷,而是一些更为华丽的矜贵的,不说是紫貂皮的也应该有着缎花织锦的底面。回眸一瞥里有着许多的信息,而这声反问轻佻又玩味。骑士磕巴着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词,再次意识到眼前这雷狮实在是极其的难对付。

“如果阁下指这件斗篷,您可以打开您宝贵的不曾用过几回的通讯仪问一问我;如果阁下想问十年后我们的关系,您可以挪一挪自己尊贵的脚步亲自上前来询问。”

放下胳膊,兜帽自然而然遮挡了视线,雷狮犹带笑意的话堵死了安迷修所有的出路。曾经多次的言语交锋里,安迷修从来不是占尽上风的那个,可也从没有被压制到毫无还手之力过,这大概是少有的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雷狮牵着鼻子走。

这家伙油滑老成得让人感到悲哀。

“我并不很在意您的经历……”

“哦不,无情的回答,薄情的骑士。”

安迷修话音未落,被这可谓矫揉造作的感叹噎回喉咙口。对侧前方的人投去惊恐的一瞥,安迷修实在接受不了一个雷狮(这说法真奇怪)用心碎贵妇人的语调吐露回复——这太恐怖了,他宁愿被雷神之锤殴打也不想被雷狮精神摧残。

“收回你那过分放肆的目光,这样会让经过的选手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什么,比如你被无情地始乱终弃,在经历完一场糟糕的爱情后或者其他。”

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家伙的无耻打败,安迷修膈应着吐出不忍回视的呻吟,显然时间带给雷狮的不仅是成熟魅力以及一些肤浅的表象,还有更多的深层次的存在,比如厚颜无耻以及娴熟的精神污染手段。

“……哦,哦……”

骑士的上下嘴唇磕碰几下,他感受到皮肤粗粝的感觉,一点干涸的血迹在精神紧张中被舌尖舔去,刺痛依附着神经脉络一路横行。安迷修抽搐两下嘴角,眼下的情况实在恕他无能为力。难言的无力感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转身打断,安迷修戒备地后退半步,走廊里的穿行者们惊异地瞧着眼前反应过度的大赛第五——黑斗篷凑到了大赛第五的身前,似乎掏出了什么,布料遮挡住窥探的视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看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投递,谁也瞧不见他们交易了什么。

安迷修感到嘴唇被那家伙的指尖压住,对方的指腹隔着丝绸面料的手套擦过下唇的裂口,近乎狎昵地揉搓两下。骑士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雷狮这个过分自如的动作让他心底拔凉——天瞎的创世神在上!怎么回事?这动作也太习以为常了些吧。

连退几步,全身绷紧闪开这个触碰,他甚至不好意思甩手拍开这家伙,拍击的动静太大,保不准路过的人就猜出之前发生了什么——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存在,可清白也是一个骑士的所需之物。两人隔了几步对峙着,古怪的气氛充塞在这不长不短的距离里,安迷修连对面家伙的眼睛都看不清,只能勉为其难地和帽檐投下的那片阴影对视,他听到一声不甚明了的嗤笑,是轻蔑又或者是自嘲,刚满十九的骑士先生搞不明白身前二十八岁的老对手在想什么,他已经半边胳膊抵上了走廊壁,退无可退。

“送你,积分想还就还他。”

那家伙甩手丢过来个小玩意,安迷修下意识接过还没来得及看,对面那人已经几步走进了人群,消失不见。

骑士先生相当无奈地靠着墙孑然而立,努力给路过的所有人展现一副坦然姿态。手心里攥着的小盒冰凉犹带着破风飞来的躁动,可以看出这盒东西刚从系统兑换出,还没来得及在兑换者的手中吸收多少体温,不过是一时起意的赠送。

零散的人流终于散尽,那盒子也在安迷修手心里攥到温热仿佛要融化。骑士勉为其难抬起胳膊摊开手心,瞧了眼那家伙丢来的东西——一盒润唇膏,最普通的那种,好在不是女士用型。

扯了下嘴角,感到嘴唇皮肤细微的刺疼感,安迷修扭开盒盖,蹭了一点压在了下唇,指腹无意识擦了擦嘴唇,寡淡的酸涩的果香飘进鼻管。条件反射伸出舌尖舔了舔,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安迷修僵硬在原地唾弃自己的幼稚。

山楂香的,闻起来怪好吃的。

预选赛结束在大赛开始后第二个月,三千多名选手最后只剩下一百人,那些名义上说着被送出星球的落败者们,安迷修不明白这些人是属幸运还是不幸。他偶尔看一眼排名:雷狮稳居第三,紧随其后便是他自己,这个顺序已经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

只是雷狮的积分总会莫名波动,看在如今能够随意挥霍这笔巨额积分的家伙有两个的份上。虽然不知道那位不速之客到底如何骗过了大赛系统,每看到雷狮的积分仿佛过山车一般的忽上忽下——这场博弈充分展现了那两个名义上是同一个人之间的不对盘,安迷修偶尔对那恶党感到一线心疼,转瞬间又悉数化作了活该如此的嘲讽。

到底是那家伙性格过分恶劣,即使对着自己,下起手依旧如此毫不留情。安迷修有时半夜被某倒霉催的恶党用通讯炸醒,那人难得孩子气地抱怨攻讦,近乎埋怨地低声喊着: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来度假的吗!啊!?”

“也许真是来度假的呢?”

安迷修不确定自己以什么心态回应了雷狮,两相对比之中原装版的恶党实在天真浪漫像个孩子,可爱极了。骑士在私心里划分完阵营,将作为时空旅客的家伙撇到了另一边。深夜拨着火堆的时候,他心血来潮反问回去,这个问题两人都思考了无数回,却从没有人提起。

“你觉得,最后谁赢了大赛。”

问题的尾音消失在柴木燃烧的噼啪声中,柔和的暖光炜热骑士的面容,使得他在夜色中泛出金光,凑近些能瞧见那双好看的静湖般的眼眸中闪烁的火花,摇曳的一缕仿佛转瞬间便会随风湮灭。他眨眼,光线烧得眼皮发烫,对面的回应始终没来,这还是难得恶党出现了迟疑。

“这不好说,安迷修,谁知道这大赛有没有什么猫腻。”

最后,直到他快要睡着,耳边传来通讯,还有夹杂了信号杂音的呼吸声。雷狮那边风声很大,大约正在某个高地修整,夜风卷起林木窸窣的轻鸣,骑士听在耳中,脑海里已然勾勒出了海盗团的景象——那是在某个树林旁的平坦高地,可以瞧见月光与云影的好地方,守夜的家伙能够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欣赏着薄纱似的月光,还有风移影动的肃杀气息,那人应该正在斟酌如何用词才不会暴露过多打算。

“你要知道,凹凸大赛的水,深得很。”

海盗头子抿嘴笑着说出最后的话,掐断了通讯。骑士手中的动作停顿一会,这点疑虑早在心中生根发芽,如今再经由话语灌溉,不多久就能疯狂生长攫取掠夺心底每一寸空间。

凹凸大赛的水很深,参赛者不知道吗?

嗤了声,将拨火棍丢进火堆,柴木在火焰中发出劈裂的炸响,安迷修合上眼扪心自问,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如此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直至燃烧殆尽。想了半天不过徒劳一笑,说到底自己也是这所有人中一员。

远在另一边的雷狮面无表情地瞧着火堆,对面就是全副武装的自己——未来版本。那家伙将武器插在一旁,盘腿支着下巴,颇有耐心地等自己聊完天。雷狮很少有讨厌自己的时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作为一个绝对自信的家伙他可以说从不讨厌自己,至少在遇上对面那家伙之前是这样。

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着实烦人。

“夸赞我的聪明过人——凹凸大赛的水很深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家伙恬不知耻的模样也足够讨人厌,雷狮自认自己是个适度谦逊的家伙,哪怕这个自以为足够安迷修笑到七老八十。上天作证至少我不会说“夸赞我的聪明过人”,雷狮心想,这个措辞得有多么廉价劣质,雷狮从没有在任何只言片语的真诚夸赞中听过这说法,它听上去就是实打实的贬损。

“您这话说得真像个玩笑,算上这次,凹凸大赛您参加了可不止一次了。”

将手中的木柴丢进火堆,啪的一声过后,雷狮压低着音调语气渗出寒意。他咧开嘴角的模样锋芒毕露,再炽热的火光也无法将他牙尖那丝嗜血抹去,海盗头子终于抛弃了所有面上和谐,对眼前这位不期而遇的自己展露提防。

“正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的记忆可不算多好。”

对面的家伙还是从头到脚一丝不露,看上去形迹可疑,雷狮突然便厌倦了这身打扮,哪怕最初是自己要求这家伙披上斗篷。想他雷狮从没这么畏畏缩缩过。还有对方的武器,两把长剑,平平无奇的模样,看上去就像刚从军械库顺出来的制式兵器,雷狮没有问为什么不用雷神之锤,那句“我最后回雷王星了?”最后也一块胎死腹中。

“这话我不敢苟同,请不要侮辱我的记忆力。”

轻巧地反驳道,雷狮摆出和对面一般无二的动作,盘着腿,单只胳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所事事地敲着膝盖。他们两人此刻正像照镜子,虽然多少有着差别,但在眼下的对峙里无伤大雅。

“我假设你不是回来度假的,我猜的对吗?”

这夹枪带棒的反问赢得对面一声赞叹,可惜没有回答。雷狮按捺住心头被撩拨起的一丝灵感,电光石火乍现间他几乎就要猜透对面人的目的,可惜灵感不是柴火堆,可以无休止地燃烧。

“赞美我的聪明绝顶……”

“闭嘴,我不需要敷衍的称赞 。”

雷狮忍无可忍地掐断对面的夸赞,和应付没有多大差别的回复就是最大的侮辱,显然对面深谙其道,他隐没在阴影之中的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紧接着薄削的嘴唇拉开近乎于扭曲的笑。

“我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不然我们都会后悔。”

百强赛的进度变得出离诡异,只要时刻关注着排名的人都可以发现这点吊诡之处——总有些实力强劲状态绝佳的选手莫名失踪,他们的排名偏还靠前,往往一瞬之间名字就已失踪在显示屏上,偏前后还没有任何动静。安迷修试着刷新显示板,最后也只得出那几个人已经被淘汰的结论。

有张无形的网已然开始收拢,很多时候安迷修觉得自己的百强赛无聊透顶又不至于让自己轻松划水,所以当手边的通讯响起机密信件的叮咚声时,骑士对着面板上的消息只感到“果然如此”。

凹凸大赛的水很深。

这个消息雷狮早八百年前就告诉过自己。

而当有个家伙穿越时空来到当下靠着系统漏洞还有未卜先知的绝佳优势搅风搅雨时,水很深就变成了既很深还很浑。

亲爱的骑士先生:

但愿您能抽出一些宝贵的时间参与不久后的讨论,关于凹凸大赛以及自己的命运走向,我想在我出现的同时,这个问题就开始困扰你,直到现在。

…………

公事公办的语气。

安迷修客观地评价着这封信件,短时间内他无法从中得出任何写信人的心思。这种疏离感让骑士感到些微不适应,看在十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在语音里尽情扯谈撕逼约战,两天前才一同掉进一整窝异兽的洞穴中有惊无险地逃出,不到一周前刚在酒吧里疯狂闹过一波事——在这里他必须给酒吧那位敦厚可爱的老板道个歉,但愿他的生意还能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看来十年后我们的关系不怎么样。

安迷修摸了摸下巴,心底嘲笑自己横生的期待与遗憾,和恶党长久地保持友好关系怎么听都是极为可怕的事。全大赛的人都会被吓死的安迷修,仅目前你和那个恶党没有你死我活已经让一群人心惊肉跳了。

骑士先生不知怎么摸进了口袋,掏出那盒润唇膏,迷你小巧的球型盒子在指间灵活地转过几圈,安迷修忍不住上下翻转起这个小盒,玩了几分钟也没能让自己一团浆糊的脑海清明起来——得了,安迷修,你难道是猫吗,玩球也适可而止点。

为自己的不争气沮丧片刻,骑士飞速将盒子收回手心,捏紧,感受上面细碎的浮雕。大赛出品的东西一向质量过硬,这盒润唇膏不打开的时候就像个装饰品,容易让人产生捏在指间把玩的冲动。

荒无人烟的郊外并不是发呆的好地方,安迷修将小盒揣回兜里,重新握紧自己的剑,不算柔和的风卷来潮湿与阴冷的水汽,不远处的寒冰湖面漂浮着巨大的冰块还有一些残骸,血迹与碎肢抛洒在桌面般平坦的冰面,就像一场盛宴被风卷残云后的满目疮痍。

寒冰湖是打架斗殴的好地方,相当多的选手喜欢在这收割积分,数不清的技能对撞最终击穿了十数米厚的冰层,蛛网一样的裂缝很快贯穿了整片冰面。安迷修记得上回路过寒冰湖时,它的冰层仅有数个不足道的缺损,如今再来,整个湖面都已四分五裂,像摔烂在地的豆腐块。

腥风刮卷起潮意,湖水之下不知游动着什么,这片巨大宛若海洋的湖泊是从密林走向平原的必经之路,无论从哪个角度突破都必须跨湖而过。

我该兑换条船。安迷修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最后不得不屈服给“在这样的湖面开船只会撞上冰山并且沉船”的事实。再加上最后的骑士虽然双剑耍得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陆地生物,他使不来双桨,让他划船只能原地打转。

飞过去也可以。

安迷修目测了一下横渡湖面的距离,悲哀地发现飞过去他大概能在中途元力耗尽掉进水里。

到底是谁打碎的湖面,简直人神共愤。

跳上浮冰,晃了下身子,安迷修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短距离的跳跃难不倒久经沙场的他,骑士以极快的速度横越了大半个湖面,足不沾地直奔对岸而去。暴起的水柱扑面而来,劲风将人吹离原轨道。安迷修凌空扭转避开突袭,落地瞬间反手两剑直插冰面,趔趄着稳住身体。

水浪一层汹涌过一层,立身的浮冰起伏乱晃,骑士艰难地拄着剑站直,冰块四周的水面下环绕了一片黑影。它们躁动着狂欢着包围住浮冰游动,噬虐的杀意已然穿透水面扎入空气。那近乎饥渴的包抄让安迷修心底暗骂,瞥见四周冰块上坑坑洼洼的牙印豁口,水里那群生物大概吃了不少参赛者终于变异了。

选手可以杀怪升级,主办方也没有说过场地怪不能通过撕咬食用参赛者进化——真是见鬼,说不定再晚两天来这群家伙可以变成两栖生物。

拔出凝晶和流焱,粗糙的冰面切口刮擦着刀身的杂声在耳边晕染开,安迷修近乎于缓慢地摆开架势,不疾不徐着观察通向对面的道路。骑士先生拉开腿距,放稳重心,起跳腾空的瞬间双剑直拉过身侧,划出个圆满的弧。蜂拥扑上的几条水怪碎成两段,尸块毫不留情地砸偏自己同伙,栽进水中拍出水幕。

踩稳落到冰面,安迷修呵了口气,瞧向水面,仍旧是黑压压一群,没减多少。又是几次连跳跃过小半湖面,安迷修看着那片黑影追随着自己脚步一路游来,不依不饶的模样。重摆架势,估算到陆地的直线距离,安迷修有些烦躁这群生物的穷追不舍,空中反手斩断几条水怪。面对身下一团疯狂地堆叠着同类身体上攀的水怪,他已经跃到了滞空的最高点,弓起身双臂交叉抬过头顶,元力悉数关注进掌心的双剑,安迷修猛甩手腕,双剑裂风而过。

轰——

狂风击穿水浪与肉体,爆鸣的气流斩裂水层,安迷修眼底那一大团分不清哪只是哪只的水怪集体进了绞肉机般,碎成块状的尸体顺着气旋炸裂横飞。黏稠浑浊的湖水在剑刃之下像块黄油朝两边劈开倒下,安迷修歪头闪开溅射过来的碎肢,后空翻落到疯狂颠簸的浮冰上。

努力驾驭脚下的浮冰,骑士先生试图把它当作一块巨型冲浪板在汹涌的水波中寻求平衡。这是他难以警惕的时刻,岸边冷不丁一招偷袭狂劈而下,蓄力已久的元力波径直掀翻了浮冰。

落水的瞬间,安迷修来不及感叹刺骨的冰寒,也没有被满水的碎肉血腥恶心,他只下意识觉得自己要完,此处再次强调一回我们伟大的高洁的骑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陆生生物,在过去的十九年中他从未没有学习过游泳这项技能。被一招直打到水层深处的安迷修本能地召回自己的双剑,水中的强压、巨大阻力还有那见鬼的能见度都是阻挡他斩杀水怪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心底隐秘的慌张,指骨在极寒之中酸麻快要捏不住剑柄。水流挤压着将他往深处拖拽,安迷修觉得肋骨在压强之中嘎吱作响,脆弱的内脏快要呕出血水,牙根咬得发苦发涩。他就像一颗被果冻包裹的杂质,被动着甩来晃去,濒临被碾碎的边缘。

残存的水怪蜂拥而至,豁开的巨口已经快蹭到他的皮肉,安迷修握死剑柄,剑刃横推撕裂了那张满是利齿的嘴,血浆顿时注入湖水,扑了安迷修一头一身,即使在水中屏着息,骑士也能感到那让人窒息的腥臭恶心。

故技重施轰开水面,安迷修把自己抛上半空又整个人摔倒在陆地上,侧身翻过抬剑就要砍向来人,被一记重击打在手腕。

腕骨险些开裂,安迷修只觉得顷刻间从手腕直到小臂骨全失去了知觉,饱浸了冰水的身体迅速失温,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着尖叫着与触觉神经失去联系。骑士艰难地挪动着脖子昂头看来人,瞥见那身熟悉的长袍后泄力倒地。

冰水真冷,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不开跳湖了,被动的也不行。

短暂的黑暗过后,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这句似是而非的抱怨。骑士嘎吱嘎吱动了动自己全身生锈的老骨头,哀叹一句时不我待,相当冷静地倚靠着树干和身旁人共处。眼前的火堆大概燃烧了有一段时间,焦黑的木炭再也发不出噼啪碎响,些微萤火般的火星迸溅出火丛,在空气中缭绕着熄灭,化为丁点灰白,转而随风不见。

寂静在燃烧中殆尽,终归要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安迷修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甚至是带着惊叹开口的。骑士眨着眼学不会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别扭和无措,身旁的雷狮已经脱下兜帽,安迷修能瞧见这家伙波澜不惊的侧脸,火光为他的肌理打上一层胭脂似的金光,只有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才能看清这家伙确实已被漫长的时光洗礼的事实,这段时间也许有十年又或者更长,雷狮的面容虽与十八没有太大差别,然而眼角到底增添了些许细纹。事实也摆在面前,这点差别不妨碍他的容貌甚至更增加了一分好气质。

在这之前,安迷修始终觉得的时间是叫人捉摸不透的存在。你无法在周身明确地感受这位老妪指尖的轻抚摩挲,也许你能瞧见百草枯荣,但这过程渐进也漫长,直到它们彻底凋零的那天人们才会惊觉原来此处早就被岁月的脚步践踏。此刻的骑士说不清这份感受,他能感到从心脏的叶尖升腾起的那份感叹,糅杂了赞美与道不明的遗憾,时间磨折许多人,对雷狮却过分温柔。

这不公平。骑士在心底这么说,对时光的偏心无可奈何。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温柔。”安迷修掀开毯子,坐直身子,打破了这份寂静。身旁的家伙不说自己为何在此,那他也不便询问,说来好笑,明明都是雷狮,可是对着眼前这个他却开不了那份随意的口。

“欠了人情便是欠了,阁下的骑士道精神看来有待提高。”身旁的家伙撕毁自己美好的假象,语气近乎得意忘形。这下安迷修终于从这家伙的神情里找回一点当下的感觉,骑士这才觉得眼前的海盗头子是自己认识的恶党。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慢慢还就是了。”这话听上去意有所指,雷狮满脸虚伪近乎公式化的笑,拿捏着语调不让自己泄露过多的情绪波动。始终缭绕在安迷修心头的那点违和感终于冲破所有窗户纸,到达了真相之前,骑士屈起腿摆出长谈的姿态。雷狮则挂上傲慢不近人情的神态,以最不配合的态度面对安迷修企图展开的问话。

“我猜猜,你肯定做了什么,对我,还有那些试图对付我并且也足够让我吃苦头的人。”这份从百强赛开始起就始终萦绕心头的怪异感找到了出口,安迷修逐渐回想这几十天来的所有经历,便发现自己的确也遇到对手,却没有一个足够对他造成威胁——这是不同寻常的,即使他是大赛第四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如此一帆风顺。

“比如干掉岸边偷袭你的家伙,天晓得我们的骑士大人会被一个伏击打败。”雷狮轻笑出声,糊弄出口的回答听上去相当有理有据,若不是心底始终对这家伙的所有语态神情抱着十二万分的敏锐,安迷修觉得自己这个答案足够糊弄过自己。

他这笑太假了,虽然他向来笑得叫人心里不舒爽。骑士也不回答,只是在心里一一细数眼前这个恶党的异样,他从未有哪一刻发觉自己是这般了解雷狮——又一个惊人的发现。

难捱的沉默,双方的默不作声无限扩大了安迷修心中对自我假设的肯定。形容不出的冷意从心口窜起,攀沿着血管与脉络朝四肢百骸而去,安迷修咽下所有逼问,双方之间那份从不为人所知的默契即使隔着不短的时光依旧存在。

他猜他明白雷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空了。

“我以为你不是一个执着于此的人,这和你很不搭,雷狮。”

隔了许久,久到安迷修以为两人的谈话早已夭折在了自己的开口中,静坐在火堆前的雷狮终于张开嘴,不显血色的嘴唇在假意的笑容里拉扯得更是苍白。他的齿列一一紧扣,每一个字都那么服帖地擦着唇缝吐露,拉扯出气音,夹杂从喉管里带出的血腥和狰狞。

“我不甘心。”

对话就此终结。

此后一切都急转直下,现实如泥石流在真相的斜坡上狂奔而去,不再复返。创世神的被封存,神使们的阴谋,历届参赛者的遗骸以及直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一切都到了最后不得不拼命厮杀的时候。

小黑洞的传送通道被截断时,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家伙安迷修忍不住赞叹一声自己的处变不惊。陡然凝固的时空里,唯二能够移动的人显得格外不协调。安迷修后退半步表示不合作,对于这家伙虽不明确却绝对不是恶意的介入表示拒接。

骑士现在急着去后方战场,所以眼前人的存在就是阻碍。

哪怕这个雷狮出现是为了救自己的命。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

这话听上去带着涩意,安迷修牙齿上下相扣一字一顿将话吐出口,试图让自己更有底气。骑士不畏惧牺牲,哪怕这就是一场必死的战争;哪怕眼前就有着明确的活路;哪怕……没有哪怕,有些时候未必是命运逼迫你前行,更多的就是自己选择了前行的岔路口。

“放我走,我不知道你这定格住的仅仅是周围时空还是……”

“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存在。”

雷狮面无表情地掀开兜帽,在安迷修面前这层伪装无关紧要。这位处心积虑了太久的海盗失去了继续伪装的耐心,语气不可避免地冷硬下来。安迷修难得,其实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这副独断专行的模样。其实也不算特别讨厌,甚至有些久违的亲切。

召出双剑握在手中,骑士也不多说,一个姿态就表现了自己不合作的态度,前因后果在此时已算不上必要的存在,早在多次的观察猜测中,甚至是和雷狮(显然不是眼前这个)的讨论之中他们便已经推出了七八分——这太好猜了,眼前的海盗头子的行为虽然诡异,可是综合所有事情的最终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将安迷修摘除出这片赛场。

“给个解释。”

他选择了最直接的问话方式。

“我说过了,我不甘心。”挂起温和有礼的笑容,最初的烦躁全都压回身体最深处,雷狮不经意地摊平手心,这动作足够闲适优雅,也足够不符合当下的气氛。安迷修咬紧后槽牙,从鼻管中喷出一丝的冷笑。

“很多事我很难解释,但是我要你和我离开这个时空,你在这里困了太久了,安迷修。”

边说着难以解释,雷狮边抽出别在腰间的剑。世界真奇妙,恶党居然用剑间隙。而不是用他的宝贝锤子。安迷修看着那家伙优雅自如地掂了掂剑身,拉开的架势分明就是宫廷流派的起手式。这场对决简直莫名其妙,安迷修斜退半步,凝晶挡住那家伙的剑身,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雷狮的力气一直很大,安迷修早就做好了自己被击退的准备,流焱甩手一个抽击为自己争取一个脱身的

四把剑的剑身周边都开始扭曲,安迷修克制不住自己的惊讶,骑士湖绿的眼底倒映出雷狮手中那两把剑的异状,平平无奇的剑身在幻想的扭曲中退潮般消失,直到最后一蓝一黄两把熟悉到如同自己肢体衍生的剑展露在空气里——凝晶流焱,从大赛开始便跟随着他的元力武装,即使再过多久他都不会认错。四剑相击,转瞬之间剑刃全数崩裂,闪烁着荧光的碎片如狂风吹落的花瓣满地飘飞,擦地滑远,最后各自消失不见。

惯性带倒两人,雷狮整个压倒在安迷修的身上,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骑士心底发憷。他再次直直盯着这双眼,陌生极了的目光,也许这份紫色在阴影里被加入了太多的暗色调,抑郁之中卷携着狂躁。

“我的剑?”安迷修对消失不见的四把剑耿耿于怀。

“如你所见,别担心,过一会您还能召唤出来,好骑士。”

海盗头子每个字都说得分外清晰,安迷修听得见身上这人牙齿碰着牙齿的仿佛要嚼碎人骨血的轻响,气音擦着舌尖而出的躁动,或者一点微不可查的吞咽口水声。一定是时间静止的缘故,安迷修自我催眠道,两人间的气流浮动也变得凝滞,一切都缓慢得叫人无法忍受。他不想把目光停留在这张脸上,过分成熟的,过分傲慢的,几乎是被岁月精雕细琢过的面孔,也是过分陌生的。

“不带着它们我找不到你,穿越时空是很难的事情,想要每一次都准确地找到你也不容易。”

“你说……‘每一次’?”

安迷修立刻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重点。这可不是什么好信息,骑士眯眼,觉得背后推测出大半的真相立刻延伸出一部分自己不知道的内容。

“如你所听,是的,‘每一次’。”

雷狮不知该如何简略地概括自己的所有经历,过于冗长也过于复杂,三言两语只能带出更多不必要的误解。他只能例行挂上温和而嘲讽的笑容,将讥诮深埋在眼底,上翘的嘴角弧度里塞满所有的暴怒与不甘,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安迷修的死亡,是的,每一次。

每一次。

在心底无数次咀嚼过这个单词,没顶的苦涩与烦躁就要将他的大脑逼疯,雷狮半阖起眼皮企图让自己冷静,最终也只能告诉身下这个灵魂游离了太久的家伙几句简短的话。

“马上你将牺牲在与神使的对决中,倘若你侥幸存活,就会在撤离凹凸星球的时候死于飞船失事;如果你得以再次幸存,那将会被某位神使——哪一位都有可能——的残余元力撕碎身体,或者在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处理中英勇就义;如果你万分幸运活过一切就此隐居,未来的某一天你将会发现自己早已患上不治之症而此时的医疗技术……”

“够了!”

“不,我在告诉你事实,安迷修,我的好骑士,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真相吗?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实,没有隐瞒。”

“我说够了。”

肘击顶开身上人,天旋地转间两人颠倒了角度。安迷修死死压住雷狮生怕这家伙动弹,骑士先生拔高音调打断海盗催命的絮叨,爆发过后又和缓下了语气,温柔地,仿佛哄着谁家伤心小孩儿那般,轻声重复了一遍。

“够了。”

他仔细瞧了瞧身下的雷狮,这人的碎发散乱在额前,晦涩的眼神掩盖在发丝的阴影里,那点虚伪做作假意欢笑快要被面具下的暴躁挤碎,安迷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觉得雷狮的眼眶生生被逼出了一线薄红——也许绝大部分是因为狂怒。

“我知道你跨越了时空,试图改变过去,你想把我救出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你尝试了无数次,可惜最后都不尽如人意,我想我没理解错?”

安迷修叹着气,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年龄被无限制地拉长,倍增的年龄赐予了他更多的包容与温和。也许他早就不止十九岁了,这个消息比得知自己是凹凸大赛年龄最大参赛者还要让人伤心。抢在雷狮开口前截断话茬,骑士先生觉得此前一切的疑虑与压抑都变得荒诞可笑起来,胸口淤积的气一时吐不出来,再冷静的人得知自己必死或者已死的消息也不会毫无反应。

“没想到你这么傻,雷狮,我认识里的你可不这样。”

不会这样作茧自缚执迷不悟。后半句话安迷修明智地没有说出口,出口的瞬间,身下人的狂躁与暴怒便能破笼而出。

“你想要的太多了,命运是个很刻薄的家伙。”

“太过刻薄……可我不甘心,只是不甘心而已,伟大的宇宙海盗无所不能,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雷狮说话的语速变得更慢,安迷修觉得他在把每一个字嚼烂再吐出,嘴角的笑意已然扭曲变形,过分平静的语气听着反而有些血肉模糊的疼痛。

“除了改变命运?”

“我可以的。”

“你这是妄想。”

这话显然激怒了雷狮,瞧着身下人骤然眯起的眼,暴怒在收缩的瞳孔里聚集到极点。安迷修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自己还能如此冷静,一种语言形容不出的奇妙感,明明更需要崩溃不甘的应该是自己,一个不久的将来注定走向死亡的家伙,更悲惨的是自己也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现在生存的这个空间到底是真是假都难以定论。

安迷修能够感到自己极端冷静,有片刻他惊讶于自己的铁石心肠,对于雷狮这样的奉献都无动于衷。转瞬又立刻醒悟,这家伙从来不是为爱奉献的角色,至少爱情绝对不是他如此疯狂的源泉。

雷狮飞快抽手要将身上这人掀翻在地,安迷修斜侧身闪过拳风,抬手一拳揍上了雷狮的脸。这一下打得极重,两人都懵了片刻,接着海盗头子的嘴角青紫了一片,快要渗出血丝。

“我该庆幸你打的不是我的鼻子吗?”

雷狮调笑着开口,轻声倒嘶一口冷气,他的语气陡转变得轻松明快,一句话便糊弄掉了起先所有的剑拔弩张。他或许更想就此揭过所有话题,回到轻松愉快的日常闲聊上。

“你不要输不起,雷狮。”

一眼识破这家伙所有企图,安迷修语气冷漠,那双湖面柔波般翠绿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雷狮,这样的目光让雷狮感到寒冷,是被冰层下数百米水压逼迫的寒冷。他努力地想要攥住水流,想要改变磅礴而去水流的流向,他费尽心机苦心经营,他几乎奋不顾身,可他到底没能力挽狂澜。

他永远不会甘心,那份对命运的憎恶以及对不如人意结局的暴怒,他无法容忍命运对他的戏弄,他的傲慢与自尊,过剩的自我意识还有远超他人的优秀能力,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勉为其难的可以算上这份早早夭折的爱情。雷狮应该是永远的天之骄子,他需要的一切命运都会捧到他的面前,他得不到的一切都能够通过自己的攫取掠夺,他无所不能,他合该获得自己想要的结局,胜利也好,爱情也好。

可是这家伙却说。

“你不要输不起,雷狮。”

安迷修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得柔情了许多。骑士感受到一些必然的召唤,抬起右手五指微张试图召唤自己的元力武装,就如雷狮说的那样,流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心。收手握紧剑柄,剑刃插进地面,安迷修单手撑着流焱,左手捏着雷狮的下巴,拇指擦过嘴角那片青紫近乎慨叹地低下脑袋。两人鼻尖相碰,嘴唇间只剩下最后一线距离,呼吸喷洒出的气流拂过彼此皮肤,他们好像在亲昵地说着些情人间的温情细语,可两人都知道除了对视他们一无所有。

安迷修笑起来,难得坦荡地用嘴唇印上了这家伙的唇角。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更像是在用这点转瞬即逝来安慰这片伤口。他轻声安慰着,呼吸擦过雷狮的唇瓣,炽热得犹胜崩溃中落下的眼泪。

“你该走了,我们会在终点相逢的。”

骑士拔剑起身,转头奔向自己的命运。

睁眼的瞬间,雷狮条件反射地摸上嘴角,还是一片青紫,疼得厉害。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时间点,自己的飞船上,这间房间熟悉得让他恶心,每一次重见都在提醒他自己的失败。

身边等待已久的卡米尔扶住他,眼神瞥过嘴角这点细微的变化不作回应。这位追随了雷狮许久的军师冷静更胜过往昔,他平直的语调指出事实:“大哥,元力技能已经耗尽了。”

帮助雷狮自如穿越时空的元力技能,来自一名神使——确切来说便是最初夺走了安迷修性命的那位。这份操控着时间的元力技能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中消耗殆尽,随之消失的,还有被这份技能杀死的永远困在洪流里的家伙。

“我知道。”闭上眼,向来无所畏惧的海盗觉得嘴角这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似乎有利刃贴着裂口切入皮肤搅得他血肉模糊。他的嘴角哆嗦着想要说些其他的话,每每有字词蹦到嘴边又被悉数嚼烂吞下。

眼前的冷冻舱的钢化玻璃盖在一大片白雾中开启,被胡乱塞在里面的神使遗体在沉闷中化为漫天光点,另一边是安迷修的身体,他被摆放在神使一边,为了确保每一次穿越后都能更好地被找到。雷狮木然地看着这具身体泛出光点,变得斑驳陆离,一块巨大的橡皮擦除了这份存在,直到最后连漫天漂浮的光点也变得暗淡晦涩,像跳闸的灯泡,彻底熄灭。

你又失败了,雷狮,这回彻底失败了。

在心底告诉自己事实,一遍又一遍重申,雷狮感受不到丁点悲哀,甚至连那份不甘都快要被消磨殆尽。

当啷——

有什么滚落到地上,先是卡米尔的目光锁定了那个东西,紧接着雷狮也发现了那玩意。它从冷冻舱里滚落到合金地板上,一声脆响后可谓欢快地滚动到雷狮脚边,咕噜噜的模样显得可笑。

海盗头子弯下自己僵直的腰板,捡起这个小东西。一盒润唇膏,精细的花纹还没来得及被时光抹尽,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小盒,雷狮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没有哪块在听从自己的指挥,他摆不出任何表情,表情放空盯着手指间的盒子。

“卡米尔。”

“是,大哥?”

喊着身边的表弟兼最信任的大副,雷狮将盒子揣回兜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卡米尔等着船长的回复,这份命令已经太久没有来到,他们的船队在这里停泊了太久,此刻终于要等到重新起航的希望。

“全员就位,出发。”

两人转身走出这间房间,卡米尔去往指挥间,雷狮漫步在走廊之间闲庭信步,漫无目的。他走了许久,没有人来打扰他,捏着口袋中的球型盒子,雷狮忽然想到这盒润唇膏是山楂香,酸涩的带一些甜,会让人产生想要舔一口的欲望,比如那个经常这么干的傻骑士。

长久的沉默,又或许只过了几秒,海盗头子抬起自己的胳膊,摸出了口袋里的小盒,骨骼在这份重启中嘎吱作响,他觉得有谁又给生锈的自己重新打了蜡,所有的浑浑噩噩都在这个动作里渐渐消失。将小盒压上嘴唇,焐热的金属给他带来质感柔软的错觉,雷狮闭上眼,轻声嘟哝着。

“回头见,安迷修。”

回头见,也许是星辰更深处,又或者最后盛大的死亡中,那场他应用一辈子去赴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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