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河

如果我笑着死去，那一定是因为我梦见自己是那残败的落叶，穿过黑夜的树林，来亲吻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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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的安迷修一个人住在河流的源头，而他能经历的最刺激的事不是在黄昏时突然听到敲门声，而是打开门后外面站着条龙。

那龙类小孩一脸自来熟模样，把手中的花塞给安迷修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安迷修的家，就像这房子是跟他姓的一样。

“安迷修我饿了，有吃的吗？”小孩嚷嚷道。

“你谁啊你？”安迷修觉得槽点太多无法吐槽，他举了举手中的东西，“而且你给我马蹄莲干什么？”

“给你当住宿费。”

安迷修气笑了：“什么时候马蹄莲可以当住宿费了？又不是真的马……”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一声马啼。

龙类小孩指了指外面：“马吗？我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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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岁的安迷修能想到的最惊悚的事就是自己居然真的收留了一条名为雷狮的龙，还一留就留了十年

如果不是马丽的话，我早就把你赶走了……他气哼哼地想着，然后顺便又揩了一把马丽的毛。

马丽是雷狮带来的马，那时还是个小马驹，现在已经是个大马了。这小马驹跟安迷修有缘，初见他时一点也不怕生，拿着那小小的脑袋蹭安迷修的脸，把安迷修的心都给弄化了。

“安迷修，我饿啦，今天吃什么？”

一个可恶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雷狮的，这十年来他长大了那么一点，他正趴在安迷修家外的那条河上晒太阳，尾巴跟着河畔的马蹄莲一起摇晃着——这马蹄莲是雷狮当年带来的马蹄莲的孙子的孙子，春天到了，它们也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哦，谈婚论嫁。为什么植物都在谈恋爱了我却只能给一条龙当保姆？单身汉安迷修忧伤地捂了捂胸口，他瞄了一眼还在晒太阳的雷狮，他眯着眼睛，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

“雷狮。”安迷修就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家……你当年是从哪来的啊？”

“河流的那一头。”雷狮回答。

“河流的尽头有什么呢？”

雷狮想了想，回答：“有我的家。”

安迷修默默地吐槽：“原来你真是离家出走啊。”

他点着脚尖往河流望去，可是河流太长太长，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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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岁的安迷修能想到的最让自己震惊的事，就是自己居然被一条龙表白了。

“有什么不对劲吗？”已经成少年模样的雷狮理直气壮，“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早该日久生情了。”

安迷修很惶恐：“不不，我们不合适，你知道的，我们……我们有生殖隔离，不合适的。”

“那又怎样？”雷狮一脸无所谓，“我又不嫌弃你不能给我生孩子。”

安迷修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但是，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啊，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是不是搞错了？”

“种族都克服了，性别还不能吗？”雷狮不耐烦地拉过安迷修，按过他的脸吻起来。

他的吻一半温柔，一半威胁。

“安迷修，你能不能懂事点？连马丽都知道的事你还要来问我，嗯？”

马丽从草堆里抬起头，附和地叫了两声。

39岁的安迷修想都想不到的一件更让自己震惊的事，那就是他居然接受了一条龙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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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49岁的安迷修难过的，莫过于马丽的不告而别。

那时马丽已经很老了，也不爱跟着安迷修瞎转了，平时就躺在在河边那丛马蹄莲旁，有时安迷修在的时候，它就盯着安迷修，不在的时候，它就沿着河流方向望去，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倒映着波光，看起来很温柔。

安迷修问：“马丽在望啥？”雷狮不回答，安迷修便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想家了吧？”

“可能吧。”雷狮并不想持续这个话题，他打了个哈欠：“饿了，安迷修今天我们吃什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迟早胖死你。

安迷修忿忿不平地走进厨房。

当他忙活完以后出来，发现河岸旁已经没有了马丽，初代马蹄莲的曾曾曾孙子依然在河岸摇晃着。

“马丽呢？”

“它先回家了。”雷狮说。

“是吗？”安迷修失魂落魄地走到河边，一屁股坐下。

河水映着他的倒影，那是一个49岁的男人，依旧好看着，就是脸上有了写遮掩不住的皱纹。

安迷修沉默了很久，他回头望向雷狮。

“雷狮啊，”他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你不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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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59岁的安迷修手足无措的东西，大概近几年变得越来越温柔的雷狮吧。

安迷修头发白了一半后，他终于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成年人的确很有成年人的样子，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不说，连带刺的话也少了不少。

“安迷修，我饿了，今天吃什么？”连这句话，都是他站在厨房门口喊出来的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还要持续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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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69岁的安迷修没有料到的是，他会在69岁的时候一病不起。

在病床上他还在忿忿不平，我本来可以活79,89,99的，都因为跟你在一起，活脱脱地气得少活了几十年。

雷狮毫无负罪感，没事，反正69和99对我而言都一样。

安迷修想，哦，对哦，我这辈子对他而言，少个几十年多个几十年没啥区别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于是他握住雷狮的手，紧张兮兮地问，你不会去殉情吧？

即使老眼昏花了，他也能看清雷狮的满脸嘲笑。

雷狮说：“想多了，我又不傻。我自然是活够了再去找你的。”

安迷修暗骂一声，妈的，白担心了。

心里一松，那口气也就松了，他抓紧时间再瞪了雷狮一眼，然后放心大胆地一歪头，没有了呼吸。

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地上，似乎是一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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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一千岁时，那活了几百代的马蹄莲撑不住了。凹凸星球上的气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植物只能被关进历史书里，留给后人参考了。

他把马蹄莲最后的那一批种子用魔法收藏起来，放在了枕头下，这样每天他做梦时，就能梦见一大片马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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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两千岁的时候，安迷修家的房子也撑不住了，老屋摇摇欲坠，活像个骨质疏松的老人，魔法都救不了了。

雷狮把房子重新拆了，重建，又拆了，又重建，搭积木似的，他乐此不疲。

等天气好时，他就坐在河边，顺着河流的方向望去，望着望着，波光粼粼倒映在他的眼中。

他突然喃喃道。

“安迷修，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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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三千岁的生日那天，他打起精神做了一次大扫除。这时他已经是一条行将就木的老龙了，跟当年的马丽一样，连挪脚的精力都没有，打扫一次真的要了他的龙命。

等清扫好屋子，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些种子，然后坐在河岸旁，看着太阳一点点沉没在群山之后。

他摸着那些种子，手颤抖着的，河水里的倒影也是花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喃喃道，你看，安迷修，我老了。

太阳一点一点下沉，阳光从一开始的金黄变成橘黄，这条老龙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

他看着夕阳，突然笑了：“安迷修，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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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按道理也该结束了，老龙应该闭上眼睛，去永恒的国度里寻找自己的爱人。

然而他没有。

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朝沿着河流的方向的河堤走了几步，最开始的几步颤颤巍巍，到后面脚步变得轻快，到最后，他跑了起来。

他逆着河流奔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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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有这样一条河流，它从西向东流淌着，似乎跟千千万万条河流一般无二。

可是当你沿着它的方向奔跑时，跑着跑着，你便会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逆着你足迹的方向了。

就仿佛你背离的起点，是你最终的归宿一样。

人们把这样一条河流称为逆流河，逆流河的尽头就是它的起始，逆流河的起点就是它的尽头。

人们还说，只要你在日落时出发，日落时到达，你就能回到，你最初离开的地方。

安迷修问，河流的尽头有什么。

我的家，雷狮回答，那个有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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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在奔跑，他在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他跑得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一条老龙的速度，河岸的风景也被迎面的风吹得模糊了，他只是盯着前方，不停地奔跑。

如果您在他身旁，你会发现，在奔跑的途中，他的身上也发生着变化，他的腰渐渐挺直了，脸上的皱纹慢慢地减少，然后他从一只老龙变成了一只中年的龙，渐渐地，他又变成了眼神明亮青年龙。

啊，他手中的种子也发生着变化，发芽抽枝，白色的花绽开，白色的花凋零，不断地盛放，不断地凋零，一个又一个轮回。

快呀，快呀，他在心底催促着自己，要赶在日落前，日落前到河的另一端去啊。

然而太阳的光已经很微弱啦，只要有一点微风，那光就会熄灭掉，再也不见。

但是雷狮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不止他一人想要回家。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他抬头，一匹马在前方的河岸旁磨着脚掌望着他呢，它看起来比它离开时年轻了不少，它似乎等了很久了，看见雷狮，它兴奋极了，喜悦地叫了几声。

“马丽！”雷狮也笑了，他扬了扬手中洁白的马蹄莲，“马丽，乖孩子，久等啦！”

尾声

19岁的安迷修一个人住在河流源头，而他在一个黄昏听见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惊悚地发现外面居然站了条龙。

“安迷修，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END​​​​

凛冬不下雪

#凛冬季节